《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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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晚楼矮身靠坐于马车一侧,目光灼灼地直视眼前那人。天色昏沉,车厢里漆黑一片,只有帘外透入的一点点微明的天光带来些许光亮,尽数挂在眼前人一侧的轮廓上。
他一看便是听闻消息自梦中匆匆赶来,身上裹一件黑色裘衣,其下露出的衣摆尚是寝衣。裘衣领上宽厚的皮毛将他的下巴藏在其间,发丝也只用木簪子草草束起,瞧着有些散漫。
沈羡亭以手拄着额角,目光低垂,一言不发。
满室的寂静,让呼吸声都变得嘈杂而刺耳——幸好还有马车,车轮与马蹄前进的声响将呼吸与心跳都掩盖住了。辛晚楼定定地看着他,纵容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他看着可不大好,像是又病了,神情中带着些半梦半醒的朦胧。他的弱症还需养着,辛晚楼忽然想。
解休给她的那瓶药她随身带着,她一把扯下,手上血迹沾染在瓷瓶之上。她将瓶子在衣襟上蹭一蹭,便抛给他。
“多谢殿下解围。”她沉声说,手中长刀拄地,鲜血顺着刀身淌在地上。辛晚楼用鞋尖在血迹上蹭蹭,道:
“弄脏了殿下的车,殿下莫怪罪。”
她似乎并不打算要他回答了,忽而撩开车帘,转头朝车外喊:
“紫菱,停车——”
马儿嘶叫一声,车子立时停下。辛晚楼麻利地自车厢内走出,脚步轻快,擦肩而过时笑着一拍紫菱的肩膀,道:
“谢了。”
“姑、姑娘——”
辛晚楼不回头,步履不停地踏入熹微的晨光之中。紫菱的手欲拽不拽,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便看着她走远了。
她“唉”一声,将手垂下,拎起裙摆踏上车辕。紫菱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关切地向内探去,朝里头道:
“殿下,辛姑娘……她……”
里头的人依旧垂着眼眸,姿态未变分毫,唯独手中多一个瓷瓶。不过这一点细微的变化不足以露出他的活气,他依旧半梦半醒,仿佛对万事万物都失了力气。
沈羡亭自唇齿间透出一个极轻极轻的叹息,像是怕自己听到一般。他轻声说:
“回去吧。”
*
六殿下说“回去”,实则却又在外奔波半日。他回王府换了一身衣裳,马不停蹄地在天亮前赶去宫中。先至太和殿内同太子殿下一同侍奉陛下汤药,再去柔仪殿拜见皇后娘娘,最后又赶在早膳时与昭华公主去同他那所谓的“生母”宜妃娘娘请安。
太子殿下大婚在即,六殿下与昭华公主受命一同操持婚仪大小事务。自宫内出来半个早晨已过,又赶去楼观同道长择大婚之吉日。待他从楼观回来、真真正正回到王府去,已是傍晚时分了。
夜里忽然下起大雪。
昨夜听闻火余神庙失火,六殿下披衣而起,折腾半夜;天亮后又忙一日,铁打的人也已挨到强弩之末。自楼观回来他便昏天黑地地睡过去,汤药饮食皆不曾有。紫菱也未管,自辛姑娘走后他性子愈发冷淡,常常终日缄默,旁人多劝几句便要发脾气。而他的寝殿向来是不许人进的,紫菱更纵着他,只派人轮流守在他门外便是。
只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六殿下心绪不宁,恐生事端。紫菱忧心忡忡,亲自在他门外守着。
殿内倒是还好,静悄悄的、无甚声响;只是殿外雪势渐盛,愈发冷彻。紫菱拢拢身上兔毛领子的厚衣袍,脑中忽而闪过一丝担忧,只怕六殿下累成这样便未生炭火,而他那弱症又受不得冷,于是她便壮着胆子推门而入。
果真,一室冰寒,已如冰窟一样。
她心有余悸地快步上前,脚步轻得同猫儿一样。她矮身跪在炉旁,静悄悄地将炭火烧起来。橙黄的火光刚一亮,她便同一双黑莹莹的眼睛四目而对——
“殿下……殿下醒了。”
沈羡亭的眼睛在火光中湿润而明亮,可神情看上去不算清明。不知他已醒了多久,又为何在黑暗里一丝声气儿也无,紫菱只恭敬地跪坐在他面前,说道:
“殿下忘了生火,奴婢才进来……您要水吗?”
沈羡亭定定地看着她,并未回答水的问题,而忽然问:
“她呢?”
“‘她’?”紫菱想一下便想到,“辛姑娘吗?”
沈羡亭缓慢地点一下头,又说:
“她刚才还在……一亮,就不见了。”
果然。
紫菱无声地叹一下,自知此时与他戳穿没有意义,便只顺着他说:
“姑娘一会儿就回来了——殿下现在可要喝点儿水?”
他是该喝点儿水的,掺点儿安神药,赶紧再睡过去。
沈羡亭又没回答,目光已在房间里散漫地缓行。他乱七八糟地说着:
“她去拿水了……她去拿……还没回来……”
紫菱怕他又闹起来,只得速速走去倒一盏水,快步走回来。她将瓷杯放入他的手中,又不放心地托着他的手腕,说道:
“来,辛姑娘拿水回来了——这就是她拿的那杯,殿下喝了再睡。”
那只是一盏普通的清水,盛在他平日常用的一个普通的瓷杯里。沈羡亭不解地朝她眨两下眼,又低头盯着那杯水。紫菱不知他为何不喝,又为何看那么久,她几乎以为那水中的一点点无味的安神药被他看了出来,正要拿回杯子,却忽然听他说:
“她就没同我回来啊……”
沈羡亭抬起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醒了。
紫菱倒是尴尬起来,可却隐秘地松一口气。她松开手,瓷杯也依旧被他稳稳握住。她缓声辩解道:
“奴婢困懵了,”她道,“倒是说起胡话了。”
沈羡亭点点头,将信将疑地举起杯子。他低头抿一口,神情空荡。方咽下去,他突然抬眼,随即又是一哂。
他忽然懊恼地捶一下头。那声音闷闷的、沉甸甸的。
紫菱吓一跳。
“殿下——”
“出去,”沈羡亭丢下杯子,余下半杯水泼在地上。他紧紧抱着头,双目紧闭,如同绷到极致的一根弓弦,又似躲在壳中的一只蚌:“出去——”
“殿下,您……”
“你给我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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