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的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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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第一次见他就有点怀疑了,”欧茨低声道,她们刚跑完早操,此时正列队前往食堂。
“所以他看到那些书,然后他哭了,但这说明不了什么,”瑟拉米克坚持道,两人昨天又在图书馆瞥到莱内后,欧茨决定做个大胆的实验,让他发现那一批书,看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木源纸书对任何人都是个冲击,我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也觉得它们很——”她顿住了,两手徒劳的在空气中比划着,试图从稀薄的空气里拽出某个合适的形容。
“‘摄人心魄’,”欧茨的声音小到近乎耳语,然后她停住了话头,瑟拉米克知道在自己跟着重复一遍前小花栗鼠不会给出任何解释,她叹了口气,也压低声音让这几个音节从自己的舌尖上滚过,尽可能不去理会前面小小的卷舌和中间齿擦音带来的小小愉悦。她们近来经常如此学习旧语——虽然瑟拉米克现在知道这只是旧语之一——欧茨会时不时在对话中插入一些怪异又悦耳的音节,而尽管瑟拉米克仍觉得这是个冒险的行为,她常年渴望新知识的大脑却自发地把它们都一一记下。并且在旧语词汇量扩展到一定程度后,瑟拉米克逐渐发现,原本让自己毫无顾虑的新语变得不再令人满意。仿佛一层薄雾被挑开,露出其下贫瘠的土壤和歪扭的植被。尽管瑟拉米克仍不愿承认,但在某些时刻她愈发体会到自己需要借用旧语中的某些词汇或短语才能完整地表达自我。这个念头如同房间里必备的消防栓,低调却难以忽视地悬在墙壁一角,时刻预警着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危险。瑟拉米克想如从前一样,把它们打包锁紧脑海中的又一只小箱子里,但欧茨诚恳的神情和闪闪发亮的眼睛让她不忍拒绝,弗洛尔的鬼魂轻轻拂过他妹妹的脸庞,留下片刻的细语和期许。况且瑟拉米克在心里也对旧语慢慢生出几分依赖。在那些音节的奇妙组合中,在木源纸沙沙的呢喃中,某种神秘而古老的力量荡起涟漪,而瑟拉米克一向无法拒绝知识的力量。于是她乖乖地跟着欧茨重复着那些奇特又危险的词汇,牢牢地把它们攥在心口,但尽量在对话中规避它们,以免哪次不谨慎的谈话暴露出问题。不过有时听着自己话语中那一小片一小片凹陷的空白,瑟拉米克会感到莫名的悲伤,随后在心里悄悄用旧语把它们填上,像是补好被虫蛀的牙齿。
“它是形容某个东西或某个人,某件事,给情绪带来太大的波动以至于你觉得连呼吸都要被夺走了,”听到了瑟拉米克的重复,欧茨解释道,带了点笑意,“我知道你的感觉,我第一次碰到木源纸书也一样,”小花栗鼠的神情又严肃起来,“但莱内不太像,至少他不像第一次见到那些书。他的表情太……太痛了。比起看书,他更像是越过书本看到了别的什么,”也许是看到了瑟拉米克皱起的眉,她又补充道,“而且,他说话的方式,他的措辞和腔调,都更偏向旧语。我不是说具体的某一种语言,只是整体的感觉……”
“你有时候也是,欧茨,”瑟拉米克摇摇头,“可能他家里的情况和你差不多,从小就能接触到那些书和故事。你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了,”然而这句话一出口瑟拉米克就希望自己能咬住它的尾巴,把它强行吞回去,她看到欧茨扬起了眉毛,“我是说,我们还有很多作业,考试还有小课要忙,而且还得抽时间找那个活板门通向哪,莱内可能确实有点怪,但他不是我们最需要担心的——”她的逻辑难得有些混乱,麻线似的要从她忙乱的双手中脱开,她只觉得自己的语速越来越快,同时上涨的还有自己耳朵的热度。瑟拉米克咔吧一声扣紧下颚,不说话了。
欧茨仍扬着眉,唇边的弧度随着瑟拉米克的解释而逐渐扩大,但正当后者在沉默中马上要同手同脚地走路时,欧茨开了口,并且——令瑟拉米克无比庆幸——没去调侃刚刚被牵强扯起的逻辑链:“我不知道,只是他前面说的一句话我一直有点在意。你记不记得他找我们说话那次,到最后他明显有点慌了,然后说‘我有义务去问每一个能提供证词的人’,或大意类似的话。但我一直记得他的措辞,‘有义务’、‘证词’,”欧茨摇摇头,“大概率没什么,只是有点怪。”
“可能只是一种表达方式?”瑟拉米克说道,她看着前面人的后脑勺,耳朵在秋末的清晨仍有些发烫,“有些人会偏向夸张的表达。”
欧茨点点头,好似接受了这个说法。往后的路上两人没再说什么,直到上台阶时瑟拉米克才扭头看了一眼欧茨,却直接撞上了对方的眼睛。然而那里却没了之前的调侃,只有平静和坦然,和平日里欧茨的目光没什么两样。瑟拉米克松了口气,却又在整个早饭期间抵抗着内心里的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失落。
十一月的星星灰暗而阴冷,瑟拉米克一时很难判断到底是这种冷天气导致了小星星们的低落与焦虑,还是恰恰相反。说来奇怪,秋季本来应该是雨水最充沛的时节,然而在她们初到的两个多月,天气哪怕微带凉意,阳光也总是按时把呆板的水泥路和低矮的灌木映成暖融融的金色。瑟拉米克不由觉得,现在是他们所有人为之前的好天气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随着时间过了十一月中旬,空气中的寒意不再是穿上夹克仍能感到微风的轻抚,而是哪怕穿上夹棉内搭,冷风似乎也随时能在人的身上生生撕出一道口子。瑟拉米克早早就穿上了夹棉内搭,现在又把秋衣,衬衣毛衣等等胡乱套在一起,这才感觉稍稍暖和过来,但尽管如此,她坚定地认为,如果不是披着被子去上课被严令禁止,自己绝对会这么做——之前有绩点不够兑换冬衣的小星星真的这么做了,然后被以仪容仪表条款又扣掉一批绩点。
如果只是干燥的寒冷也许还好应对,但伴随着冷空气一起来袭的,还有没完没了的雨。应该有人禁止秋冬季下雨时间出门,瑟拉米克在跟着队伍行进时牙齿打着哆嗦想道。一排排小星星一手紧紧攥着雨伞,露在外面的手在暗沉的背景中冻得发红;另一只手大多攥成拳头死死地揣在兜里,抵住口袋边缘,尽力把衣服往中间收拢,仿佛把布料挤成一团就会多一点温度。每个人都把身子弓成小小的问号,一张张小脸埋着,下巴缩在衣领里。路上的闲聊也愈发稀疏,一小团一小团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不安地晃动着,下一秒就散去,到最后几乎没人愿意在冷风中张开嘴。因为下雨打伞,队伍比平日里拉开了些许距离,但仍避免不了伞尖经常相互撞击,并且时不时就有一泼雨水顺着歪斜地伞面飞驰而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伞主人身边的受害者。秋冬的雨失去了春夏季的灵动与活力,变得冰冷,黏腻而肃穆,好似一扇庞大的机械铁门正在以无比迟缓的速度慢慢落下,一束雨跟着一束雨,谁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
往往等队伍抵达教室,瑟拉米克的鞋袜都已经湿透了,小腿和胳膊上的布料不舒服地带着寒意黏在皮肤上——后者大多是伞面雨水的功劳。每个人在教室里的神情都日渐呆滞,瑟拉米克不止一次看到浓密的雾气似乎抵抗了一切物理原则黏附在小星星们的眼睛上,让所有人看起来都像某种奶玻璃眼球的昆虫,或仰着脸看讲台,或低着头看平板,脸上一片空白。星星,虽然在某些方面与外界的科技水平同步,甚至更为超前,但是在教室安装空调这件事上却出人意料的顽固。无论大小教室,从建校起就全部没有空调,前些年似乎因为空气污染严重而配备了空气净化器,每个教室一间,但瑟拉米克目前从没见过任何一个机器运转,事实上她怀疑那些落灰的机器早就不能正常运作。星星的说法是,宿舍和食堂已经有空调了,安装太多只会为我们刚刚开始恢复的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带来沉重的负担,并且我们现在仍处于战备时期,应当节俭生活,排除一切不必要开销——虽然教师办公室是有空调的。最后,根据哪个不知名学者的报告,正确适应季节变化有利于增强学生们的体魄,磨练意志力和培养新联邦凝聚力。于是不安装空调就这么定下了。瑟拉米克觉得上面之所以不透露那个学者的姓名是为了避免打击报复行为,她好几次看到有冻得发抖的小星星怨恨地瞪着那台毫无用处的空气净化器,好像恨不得用目光把它下一秒就瞪成一台空调。
欧茨在对待入冬冷空气这件事上无比懈怠。在瑟拉米克开始穿夹棉内搭时,小花栗鼠仍穿着单夹克;在瑟拉米克已经把各季衣服混搭时,欧茨则还规规矩矩地给自己套着衬衣毛背心配西装裤的套装。前者开始虽然惊异,但看欧茨毫无反应便把这归结于对方更耐寒,毕竟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直到后来有一天,瑟拉米克从Z的办公室回班里,直接逮到仍穿着衬衣毛背心的小花栗鼠偷自己的围巾暖手,整个人在座位上缩成一团。仔细一看,欧茨的嘴唇已经泛起了青白色,两只手的关节处也生出了冻疮,细细密密的小口子遍布手背,在一些地方露出赤红的内里,干皮已经蔓延到手心下方。瑟拉米克拉着对方的手腕,只想把小花栗鼠平时那么机敏的大脑拆开看看构造。
欧茨对此的解释是,自己的家在更偏北的地方,冬天虽然冷,但穿得稍厚点,尽量待在室内就完全没问题,她以为星星既然偏南,自然是比家乡要温暖。瑟拉米克震惊地了解到欧茨在家乡的冬日里基本就是毛衣,牛仔裤,长到大腿的绒内衬皮靴,外罩一件羽绒服,再冷就加套围巾帽子手套,不会更多了。但这明显在星星完全不适用。星星的位置整体看在南方,但又比瑟拉米克的家乡偏北,不过两者的冬季是一样的风格。与北方干燥的,来自外界的冷不同,南方的冬季是从骨髓里遍布全身的冰冷,哪怕裹上厚被子,也有湿漉漉的寒意像恼人的金属锁链,从各个你意想不到的角落里钻出来,生疼地黏上皮肉。多亏星星上既没有牛仔裤,也没有皮靴,不然欧茨如果照搬之前冬天那套,瑟拉米克觉得自己或许哪天走在路上就能捡到昏迷的小花栗鼠。
于是,新的穿衣标准在瑟拉米克的监督下开始严格执行:秋衣,衬衣,毛衣,夹棉内里和厚夹克全部上阵。裤子也换上肥大的运动裤,里面方便套上秋裤毛裤。围巾手套装包里,冷了就戴上。当然欧茨也不是没有抱怨。
“这完全不是一套,”小花栗鼠皱着脸,看着镜子里被裹成南瓜的自己,“太难看了,而且好笨重。”
瑟拉米克正对着手环查看自己的绩点,听到这里抬起头,难以置信道:“知足吧,一年级至少免费发了全套,高年级尺码不合适了还得自己兑换!”
欧茨只当没听见,开始揪着自己层层叠叠的袖口和衣领,试图让它们看起来更加服帖。欧茨一向是两人中更沉稳平静的那个,瑟拉米克站在原地新奇地看着她徒劳且逐渐暴躁地忙来忙去,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直到欧茨开始解掉夹克里的夹棉内搭才几步上前按住她的手:“不能脱,现在是有空调,你一出去就冷了。”
“但好难受!”欧茨挣开瑟拉米克的手,继续拉扯着衣服下摆,“我受不了了!”
瑟拉米克不笑了:“那是因为你之前没这么穿过,习惯就好了。我一直是那么穿的,再冷了还要加衣服。这样,或者冻着,但想清楚,马上就月考了,十二月还有期末考——”
她不用把话说完欧茨就不挣扎了,小花栗鼠泄了气般低着头。在星星上没人能负担得起生病缺课,病假虽然存在,但它并不能弥补你因为缺课而落下的进度,每天作业以及小测的难度也不会因为你个人的缺课而降低,更别提她们现在还面临着月考和来到星星后的第一个期末。
瑟拉米克看着欧茨的发顶,莫名想伸手揉一揉安慰一下对方,但克制住了自己,目光飘向两人摊在椅子上的书包:“走吧,趁周末去趟医务室,你那个手只用乳液不行,得买点医用甘油。再去一趟小卖铺,我看了一下绩点够用,我们可以兑两双雨靴,还有发热贴——”然而瑟拉米克的话又没能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带着没能说完的复数无声抿在上颚,因为欧茨突然把额头抵上了瑟拉米克的肩膀。后者整个人瞬间僵住,但小花栗鼠只停了短短两秒钟,瑟拉米克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重重地用头撞了一下前者的肩膀,随后直起身去拿自己的书包:“知道了知道了,走吧。”
瑟拉米克愣了片刻才拎起书包跟上欧茨,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宿舍,门在身后关上时,瑟拉米克还是捕捉到一声叹气,伴随着小声的嘟囔“真的太难看了……”她把脸埋进衣领,跟上欧茨的脚步,突然觉得冬日的星星也没有那么荒凉。
然而像欧茨一样低估冷空气的小星星不在少数,班里的擤鼻涕声,咳嗽声随着接连不断的雨水而日益增多。大多数人在瞥到开端时就迅速套上最厚的衣物,并且与那些有症状的小星星保持距离,但或许是晚了一步,又或许是每个人体质不同,总之,在离月考还剩一周左右时,流感正式全面爆发了。
感染者大多是低年级,星星已经全面下发了口罩,并且颁布了新的教育条文:除食堂之外的公共场合不得摘掉口罩,违者按责任轻重扣除对应绩点。瑟拉米克和欧茨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脚步不稳,眼神呆滞的小星星,裹在厚厚的衣服里颤抖,惨白的口罩之上一双眼睛眼眶通红。班里原本就在鲨鱼的影响下没那么稳定的气氛随着病毒的传播而愈发分裂。尽管每个人都戴上了口罩,但没生病的小星星还是会刻意和那些咳嗽流涕的学生隔得远远的。上课时,以犯困为由站到教室后面的小星星也越来越多,但谁都知道这和困乏或注意力根本没关系,她们只是不想和生病的同桌或前后桌挨得太近。老师们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引起骚动扰乱课堂秩序,他们就照常上课。瑟拉米克发现这尤其让人难以接受,老师们是成年人,他们理应对当前的情况做点什么,至少让班里的关系不要那么紧张。小星星们一个个仿佛易燃易爆的化学物质,但凡身边有咳嗽声,不管在做什么,立即停下手头的工作,啪的一声蹦起来,脚步飞快地转移地点。如果不是小测时是单人单桌,那么一定会有小星星要求站到后面考试。或许这才会引起老师们的注意,瑟拉米克闷闷地想。
但难以否认的是,一部分老师们甚至乐于看到班里的气氛逐渐紧绷,空气中的电火花滋滋作响。前面因为刚开小课大家成绩提高,班里氛围难得变得融洽,然而每当课间有人帮忙接水或讲题时,瑟拉米克都能看到老师们不赞同的眼神。小星星们之间不应该出现友好,关爱甚至温馨的关系,盟友除外,但实际上,盟友之间也更多是互利共生,而不是什么发自内心的,与利益不挂钩的情感。只有比拼和竞争才能带来压力,只有压力才能激励一个人奋发上进,而只有这个循环永不停歇,每个人时刻都拼尽全力,他们才能出落成最优秀的人才。
小课仍在继续,因为Z还在赶课。而随着进度的加快,课后习题也越攒越多,有时Z不得不舍弃一些错题,让学生们自己课下搞清楚,否则新课就没时间展开。于是除了基础知识重难点,瑟拉米克又把那些Z略过的错题也纳入了讲解范围。然而她愈发觉得小课的继续是出于惯性,而非一开始大家的一致要求。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听小课的小星星越来越多,一到上午大课间后的自习,她们就收拾好课本,平板等等,抱着东西坐到后排,皱着眉头做自己的事。要听课的人坐在前排,但随着生病的小星星越来越多,座位也隔得越来越开,有时瑟拉米克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让坐在边角的学生也能听清,但这又会让后排做作业的小星星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其次就是,瑟拉米克不得不承认,学习是要凭借天赋的。而大家擅长的科目也不一样,一个人可以每门科目都很好,一两门格外优秀,但绝对做不到一门不落全部顶尖。这当然不是指那些靠练习能掌握的基础题,而是那些延伸题,比如每个项目——选择,填空,大题——的最后两道。瑟拉米克和欧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挣扎着想整理出一套思路,让大家能攻克那些难题,但最后不得不放弃。有时那些难题欧茨也毫无头绪,小花栗鼠最擅长的毕竟不是数学。而瑟拉米克可以花半节课时间讲明白一道压轴题,但并不能保证在碰到下一个压轴题时大家都能做出来。原因很简单,题目的变化范围很大,虽然Z一直说所有难题的内核就那么几套,但实际上,一个题目的包装很影响解题思路。而瑟拉米克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完整的思维体系硬生生嵌入每个人的大脑。更别提如果她们把时间都耗在或许能解出但大概率解不出的难题上,那些能挣到分的基础题和中等难度的题目就完全没时间讲解。于是,瑟拉米克和欧茨决定放弃那些难题,或是到最后有时间再说。
临考一周,Z突然决定开一个重点冲刺班,时间放在晚饭的大课间,专门讲压轴题。他公布这个消息时,瑟拉米克和欧茨下意识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清楚对方在想同一件事:Z知道她们私下开小课的事吗?但这一点很难确定,因为Z没有流露出一点异常的情绪。当然这些天他的玩笑越来越少,即使有,其中的嘲讽也多过调侃。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急,同一道题如果讲上两遍还有人没听懂,Z的脸上就会乌云密布,呵斥她们不上心,整天光知道做梦,自己一点也不努力等等。不过瑟拉米克怀疑这只是Z在面临压力时的正常反应。
宣布开班后,Z在课间把瑟拉米克叫到办公室,让她在设置系统每天根据最新小测结果,自动通知数学单科成绩年级排名前三十的学生,让她们第二天晚饭大课间到指定地点上课。瑟拉米克这才知道,冲刺班是面向全年级,并且还要自己争取资格。她默默地拿过Z的平板设置系统。
“坐着吧,”Z给她拉过一把椅子,随后起身,有些蹒跚地拿着杯子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泡茶。Z的腿有问题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猜测倒有很多,有人说Z之前出了场意外,落下一点残疾,也有人说这是星星以前体罚学生留下的痕迹。瑟拉米克不相信任意一种,但她注意到Z的腿似乎随着天气,情绪等各种因素时好时坏。眼下它们明显带来了痛苦,因为Z站在饮水机边,神情十分紧绷。
瑟拉米克放下平板:“老师,我来帮您——”
Z随意挥了挥手:“不用,你设置系统就行。”话语虽然简洁,但语调却稍稍温和一些,比起下达指令的上级,更像是一个心情有些差的长辈。
等瑟拉米克设置好系统,Z已经重新坐下,吹着冒着热气的杯口。瑟拉米克瞥见玻璃杯里厚厚的一层茶叶,此时似乎因接触到热水而欢欣雀跃,每一根都直立起来,随着Z的吹气而微微摇晃着身子。这是Z的另一个习惯,每天二十四小时必备浓茶。
瑟拉米克把平板还给Z,后者接过去看了一眼,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瑟拉米克站起身,但还是没忍住问道:“老师,我能否问一下,为什么只对前三十名开放冲刺班?我是说,”她顿了一下,努力把任何类似指责的腔调从自己的措辞中分离,“那些单科成绩稍差的学生,她们其实也很需要提升。”
Z从水杯上抬起头,直视着瑟拉米克的眼睛,后者在那眼神中感受到了估量与揣测,如同精密的手术刀,一分不差地剖开她展露出的伤口,窥探内里的凝结与化脓。瑟拉米克移开眼睛,正想随便找个借口离开时,Z的声音响起:“坐。”
瑟拉米克本能地服从命令,坐在了Z用脚勾来的一把高背靠椅上。后者浅浅抿了一口茶,似乎觉得水温太高,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筷子搅动着水面:“我以为,瑟拉米克,你已经替我解决那个问题了。”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开端,瑟拉米克猛地往后缩了一下,肩膀撞上硬邦邦的靠背,有些生疼。她张了张嘴,无数个问题就吊在舌尖:您是怎么知道的?知道多久了?您怎么看待小课?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会受到处罚吗?但瑟拉米克知道前三个问题毫无用处,无论答案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小课就此终结的事实。而最后一个问题,瑟拉米克迫切地渴望答案,但又无比畏惧,于是她只重新把嘴巴闭上,觉得自己像一条愚蠢的金鱼。
“你们真的以为自己很聪明,没有一点漏洞?”Z又抿了一口茶,放下筷子,“任何人只要愿意观察都能得到答案。数学均分突然提高?学生们开始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说小话?课间总有人跑到你的桌子前问题?你们只该庆幸,目前我是唯一一个愿意观察的人。”
瑟拉米克的脑袋随着一句又一句的问话,一声又一声的上扬音调而越埋越低,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猛地抬起头:“您……您没有告诉——?”
Z没让她说完:“我自己的班,我自己管。当然我的学生本来也应该我自己来教……”
瑟拉米克等着他把话说完,然而Z就停在那里,似乎不在意话音的落脚点,也不在意悬在半空的惩罚会给瑟拉米克带来怎样的紧张不安。然而后者对惩罚的不安像泡沫一般一颗颗无声爆裂消散。最糟就是白大褂,她对自己说,尽量屏蔽脑海中金吉和徕泽倒下的身影。也许是离结局越近,就越发不顾一切,瑟拉米克此时的逻辑脱离了平时克制缄默的轨道开始飞速运转。她可以面对惩罚,但她面对不了Z的嫌恶与鄙视。这是第一个正视她并看到其中潜力的人,是少数愿意拉她一把给她一个全新平台的人,是曾经带着希冀说她可以有一个光明未来的人。瑟拉米克死死地抓住着一个个瞬间,星星在某些时候可以是一片汪洋,而这些时刻则是她小小的浮标,让她不至于被淹没。这些时刻让她,瑟拉米克,在家中默默忍耐多年后,在无数次看着艾佩尔如归巢的小鸟被叔叔阿姨迎回家后,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找到了一位关切的长辈,一处归属。她的内心尖叫着对失去这一切的恐惧,但她挺直了肩膀:“老师,我无意冒犯,但您讲课的速度对大多数人来说实在太快了,后面的知识点越来越难,仅靠课前预习掌握住几乎不可能。我知道您只想让我们尽快上手习题,避免在考试时失误,但如果不把基础理顺这很难做到。您要赶课,也要完成指标,所以我想帮您分担这些琐碎的地方,但我不会撒谎,所以我坦白,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再看到班里同学因为绩点被扣掉崩溃了。在那样的气氛里,整个班的状态只会下滑。”
最后一个爆破音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尾音仍颤动着悬在耳边,瑟拉米克被这片刻颤动惊醒,逻辑又回到平日的轨道上,刚刚的决心随着空气中被撕裂的口子一点点溜走。她倏地闭上嘴,后槽牙狠狠地磕在一起,在胃里带起一阵令人不适的搅动。
沉默,瑟拉米克没敢抬头看Z的表情,因此在对方再次开口时,她不由为Z声音的和缓而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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