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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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占卜的三天后,接骨木似乎终于休息好了。她不再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昏睡、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清醒片刻,她变得有些太有活力了,就像是一只误入了果园的小雀。接骨木漫无目的地在房屋中游荡,冒失地打开自己能打开的所有门,又或是把厨房中每个篮子里的东西都翻动一遍,然后不收拾好就离开。没多久,厨娘就发现有些工具不翼而飞:一把柴刀、两柄餐刀、几片干净的纺布,还有一个藤篮都不见踪影了。
但很快,女仆就找到了小偷:接骨木明晃晃地将自己窃来的东西放在篮子中,然后拎着篮子在房屋前游荡。既然是主人家的客人拿走了工具,那女仆们只好假装对此不知情。接骨木显然不知道自己叫佣人们陷入了为难的境地中,此时她正专注于树木呢:接骨木挨个打量着房屋外模样相近的树木们,她有时会长久地停留在某棵样貌并不特别的树前沉思,许久后,她要么摇摇头走向下一棵树,要么用柴刀在树皮上划下一道裂口。
这不明所以的打量持续了一周,七天后,接骨木终于停止了这种可以被称之为虐待的行为,在这些日子里,她总共为八棵树做了痕迹。这八棵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简直是活受罪!接骨木用柴刀在它们身上割出一道足有臂长的方形疤痕,之后,她便沿着这个方形向内凿。树木破开的边缘被强硬地撕扯出许些缝隙,接骨木将餐刀卡在其中,以免树皮在某个不经意的雨夜后重新长回去。再之后,接骨木会用左手把着餐刀的手柄,右手则握住另一柄餐刀将树皮从树木上剥下。当树木最外层那粗糙如疮痂的表皮终于被完整地撕下后,植物泛白的内核便露了出来。
将树的外皮脱下后,接骨木的动作便快了许多。她只需用砍刀沿着破开的方形边缘划一刀、再用手轻轻一勾,里头层层叠叠的树皮就被扯下了。这些树皮被接骨木丢在厨房角落,等树皮堆积够多了后,她开始旁若无人地在厨房中处理起这些从树上扒下的东西。女佣因此头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劝阻,于是,这些可怜的厨娘寻到了奥尔伯里、奥尔伯里又找到贝歇尔,最终,堡垒的主人对穆里尔发问:“穆里尔,你知道接骨木在做什么吗?她把树皮和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丢到了锅具中烹煮,期间锅一直在冒烟。厨房的佣人因此感到困惑和不安,这种不安如今已经无法控制了,于是奥尔伯里找到了我。我也有些不安,她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丢到做饭的锅里去?那可是做饭的地方呀!”
“她在做纸,你不用担心。”本来正在小憩的穆里尔叹了口气,她闭着眼睛解释道,“把树皮剥下后,只要用水加上些药剂一起蒸煮、再晒干裁成小块,树皮就能当纸写了。我之后会告诉她别再用做饭的锅具蒸煮树皮,别担心。”
贝歇尔有些不明所以:“就……就为了纸?穆里尔,如果你们需要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的兄弟在物资上是不会亏待我的,他每两个月会派人送来一次物资,有什么需要你们直接和我说就好。”
在书房角落打量壁橱装饰的托里托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地摇摇头,同时,穆里尔也微微睁开眼。穆里尔似乎有些无奈,她对贝歇尔道:“不,贝歇尔,真的不用。我们并不是怕劳烦你,我更知道你有一颗无比注重承诺的心。之所以没有对你讲述我们的需求,只是因为我们所需要的纸只能自己做。寻常的纸要么是羊皮做的、要么是布做的,它们都太软了,若想在野外使用它们,就必须找一处平地并用东西将它们展平再书写,实在是不够方便。因此在外头我们都是用树纸,它们可以垫在手掌或大腿上写,用起来无比便捷。日积月累下来我们早已习惯了使用它,用别的纸反而不知道怎么下笔。所以,还是让接骨木做吧。”
从来只在布上作画的贝歇尔有些无法想象如何使用树纸,但既然穆里尔这样说,他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而换了个角度问道:“好吧,好吧。那笔和颜料呢,这些需要吗?”
穆里尔依旧摇了摇头:“这些我们也有:当我们往西面漫步时曾遇到过一片生长着繁茂芦苇的河滩,那儿的芦苇有小指粗细,密密麻麻接连不断地生长了一大片。在接骨木的带领下,我们砍了许多芦苇做笔。我们实在砍了太多,时至今日我们都没有用完那些芦苇。而颜料——接骨木可以用烧过的煤灰混合树胶和浆果汁调制颜料,虽然颜色单调,但对她来说应该够用了。”
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开小差的小赫尔南迪斯们在贝歇尔来到书房的第一时间就开始神游了,她们思绪跟着穆里尔的讲述游走着,在不经意的时候,吉尔伯特喃喃自语道:“这样听起来,森林间的生活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不、不是的,很艰难。”托里托开口打破从未出过家门的孩子的妄想。
“但在接骨木加入后,确实远没有过去那么步履维艰了。她熟悉植物,知道怎么处理各种植被,甚至还了解如何治疗动物。”穆里尔轻声说,“这一路上她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她,我恐怕早就死在外头了。”
萨曼莎憧憬地感慨道:“她听起来真了不起。”
对此,托里托显然有些不服气,穆里尔则平和地点点头以作赞同。贝歇尔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寻了张椅子坐下:下午本是他的睡觉时间,而今天下午,被女佣们缠着诉苦许久的奥尔伯里无奈敲响了他的房门,也因此吵醒了他,但偏偏此时时候不早也不晚,贝歇尔想,与其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胡思乱想再睡上一小会儿,倒不如熬到吃完晚饭再回去睡个昏天黑地。于是,贝歇尔在书房角落百无聊赖地听着穆里尔对自己的养女说:“是的,确实了不起,她甚至还很会养鸟。”
三位赫尔南迪斯都愣住了,他们显然都不明白这究竟为什么值得单独拎出来称赞。最终,贝歇尔替两位养子问出了内心的困惑:“这很难得吗?”
“如果是接骨木那种养鸟方法,那确实很难得。”托里托思索着说,“她可以根据鸟的飞行时间和走向判断附近是否有水源,能根据鸟巢的多少推测周围是否有可能产生威胁的野兽。听她说,她几乎驯服了她屋子周围的所有鸟,她教会那些鸟找草药,鸟会用草药和她交换谷物和虫子吃。”
在托里托说话的时候,萨曼莎和吉尔伯特欣喜地对视了一眼:她们很高兴养父在来到书房后既没有一个劲儿地盯着她们学习巫师字符,也没有同奥尔伯里那样监督她们写日记,恰恰相反,她们的养父拉着巫师聊了起来,本来时不时会凑到小孩们中间看二人学习进程的托里托因此没法骚扰萨曼莎和吉尔伯特。两位长辈的聊天叫两个新生的小巫师白捡了故事听,于是,本该用来临摹巫师字符的羊皮纸上被二人下意识写满了这场在书房中的对话。
在短暂的震撼后,贝歇尔不由得再次发问:“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鸟的脑袋还没有松子那么大,它们怎么可能分清草药,怎么可能还来交换呢……”
在这时,书房半掩的房门突然探出个脑袋来。被自己茂密的头发包裹着脸的接骨木狼狈地用手拨了拨眼前的发丝,她扫视一圈书房,然后快活道:“哇,都在呢!你们在讨论什么呢?”
“在讨论你的鸟。”托里托在回答的时候指了指贝歇尔,紧接着,她又重新开始观察起书房里各式各样的装饰。说来也奇怪,托里托说话时要么这样言简意赅得让人觉得她好像已经准备好随时逃走,要么就絮絮叨叨到让人觉得她内心难安。接骨木只是笑了笑,她进了书房,同时不忘将房门带好。虽然没有任何人问,接骨木却自顾自地解释起自己为何突然出现:“我刚好路过这儿,看着门没关好就想吓你们一跳。哎呀,所以刚刚为什么在谈论我的鸟?”
贝歇尔的眼睛不自然地转了两下,他试图寻找接骨木的同行人的帮助:托里托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桌腿——贝歇尔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穆里尔则再次闭起了眼睛。最后,贝歇尔只好独自面对接骨木的发问,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嗯,是的,在谈论你的鸟……托里托说你养的鸟可以找到药草,我则说这实在不可能……”
贝歇尔知道莫须有的不信任容易叫别人感到伤心——别怪他多愁善感,贝歇尔自小就活在父母兄弟的怀疑里,他知一个人质疑多叫人难过——所以,他说话的声音愈发的小了。起初接骨木还对贝歇尔的怀疑有些不满,但随着贝歇尔的声音渐小、神情也变得愧疚,她反而心生了些怜悯。接骨木拍了拍手岔开话题,她对贝歇尔说:“说到这个!你家林子附近怎么没几只鸟呀,我还想着让鸟帮忙找点树根做颜料呢,现在手头的颜料实在不够用。”
几乎整日泡在自己房间里的贝歇尔无法回答有关鸟的问题,但颜料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多了:“你需要什么颜色?我直接拿给你就好了,我应该都有。”
“噢,你都……哦!你是个画家!”接骨木后知后觉,“那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早起贪黑地捣颜料了。”
偷听着二人对话的托里托不由得直起身子,她告诉接骨木:“其实在你进来前穆里尔刚拒绝贝歇尔的提议,她说你能自己做。”
穆里尔无言地对接骨木点了点头。
接骨木“哈”了一声,她告诉另外两位巫师:“如果有现成的颜料我才不要自己做呢!而且我是要画巫术材料的植物画,这东西可不是用我会做的那几种颜色就能完成的。我总不能就用几种颜色来绘图、然后用密密麻麻的文字来补充吧,那看起来可太累人了。所以,色彩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不会画画的托里托和几乎不画画的穆里尔对此插不上话,而喜爱绘画的贝歇尔则对接骨木话语中的一些信息感到好奇。他拉了拉接骨木的袖子并问:“你会自己做颜料?”
托里托真的很疑惑,她挪到穆里尔身边小声地问:“这件事刚刚不是也说过吗,他为什么又再问一次?”
穆里尔也压低了声音——她的声音本来就够小了,这下托里托几乎要听不见她的话:“他父亲之前跟我说过,他出生前就在母亲身体里受了点伤,所以脑子没那么好使,有些事要唠叨很多次他才能记住。”
闻言,托里托可怜地望向贝歇尔,与此同时,接骨木正在骄傲地为这位被评价为脑子不太好使的可怜人介绍着自己的技能:“绿色、灰色、粉色、黑色,这些颜料我都可以自己做!很简单的,基本上只是用树胶掺和不同的东西而已。比如灰色和黑色就是往树胶里加入木炭,粉色则是加入浆果汁。唯一不太好调的就是蓝色了,这个颜色总是发灰或者发红,总归不太像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没有在野外就开始画材料的植物图。”
贝歇尔神往地看着接骨木,他像个孩童般真诚地赞叹道:“哇,这可真厉害……你是从哪得的这些知识?”
二人说话时没有压低嗓子,蜷缩在柜子里安睡的列莫宁娜被吵得抽动了一下腿,柜子门被她无意识地踢开打在穆里尔腿上。穆里尔吃痛地抿起了嘴,托里托赶忙用脚将列莫宁娜拨回柜子里。同时,接骨木还在和贝歇尔交谈:“这些是我的……我的养父教给我的。他是村里的医生,偶尔也会给动物看病;他为村里的人解决植物坏死的难题,他也为下葬的逝者们做祈祷。他有各种各样的经验,我因此习得了这些。”
“真是惊人!”贝歇尔相当捧场。
听了这话,接骨木洋洋得意地发出了两声哼哼。她想继续说些自己的经验和往事,但显然,有人不满她们似乎永无止境的对话很久了:被吵醒的、且没法继续睡的列莫宁娜不满地冲出柜子,她对着接骨木和贝歇尔愤怒地呜嗷喊叫了好一会儿,在确定二人被自己吓到后,才愤愤地回到柜中。贝歇尔惶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这个怕狗的可怜人直至晚餐时依旧惊魂未定。
半个月后,接骨木向贝歇尔索要的颜料由埃尔芒雇佣的商人送到了隐屋。接骨木欣喜若狂地捧起那些无比昂贵、医师努力一辈子都买不来的颜料,紧接着,她用小刀将一部分颜料割到盘子中,再用芦苇杆沾了水对着颜料搅了又搅。当接骨木抬起手,颜料以一种告别的姿态从芦苇杆上滴落。巫师满意地放下芦苇杆,贝歇尔便好奇地拿起杆子戳了戳颜料,这位年轻的画家好奇道:“这会不会太稀了些?”
“噢,还好,对我来说刚刚好。”接骨木这样说着,同时,她用小刀在另一支芦苇杆上削出了马耳状的尖头。接骨木将刀卡入尖头处,再轻轻地将尖头分作蛇信般均等的两半。削好的芦苇笔被接骨木展示给贝歇尔看,在贝歇尔的注视下,巫师握着笔沾了沾调好的颜料,色彩如虹光般在笔尖轻悬着。巫师摆摆手,示意一旁帮自己裁切树纸的小赫尔南迪斯们递张纸来——当笔头触及已经处理得极其柔韧的树纸时,颜料便随着笔尖的移动而下落,并在纸上留下干净利落的痕迹。
贝歇尔专心致志地盯着这简单到粗糙的笔书写时的样子,经过一番思索后,他不确定地开口:“把笔尖分成两半是为了让颜料的下落更均匀吗?”
接骨木点点头:“是的,除此之外还能让笔尖更柔软。这也是我父亲教我的。”
至此,贝歇尔只觉得接骨木口中的“父亲”是个传奇。他拉开椅子坐在接骨木身旁,他的脸上写满了意往神驰,除此之外,还有些抹不去的落寞:“你的父亲听起来对你可真好,他很重视你吧,不然也不会教你这么多东西。”这时,贝歇尔察觉到有些不对,“但他这么重视你,怎么会任由你那么冲动——不好意思,我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形容,你能听明白就行——总之,他怎么会同意你跟着穆里尔流浪呢?你可是个医师呀,你不必过这么颠沛流离的日子,是什么让他同意你离开,又是什么让你决心离开?”
罕见的,接骨木沉默了,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肃穆。接骨木将笔放了下来,她郑重地对贝歇尔说:“啊,他没有同意。早在我和穆里尔第一次见面的三年前,我的父亲,不,我的养父就死了。”
贝歇尔有些错愕,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说错了话,于是,他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等待接骨木如他的父亲般谴责他。但接骨木只是微微抬起头,她认真地回忆道:“在我很小、小到没有记忆的时候,我的生身父母便患了病。在病重时,他们自觉不能将病痛传染给我,于是我被他们嘱托给了村子里的医生,也就是我的养父。最终我的生身父母都没能熬过来,我就这样成了我养父的孩子。啊,若不去思考这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血缘,他确确实实就是我的父亲——他实在养育了我太久。”
惶惶的贝歇尔依旧没能从自己的歉疚中缓过劲来,好在此时吉尔伯特已经裁好了手头的树纸,他因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加入对话。吉尔伯特努力以一种没那么冒进的态度问接骨木:“是因为您的父亲是医师,所以您才叫这个名字吗?”
接骨木眨眨眼,她答道:“啊,是的。父亲和我说过,他从未想过要养育孩子,他甚至没有想过结婚,这样一来,他根本不知要如何给孩子起名。他说,在确定我的名字时,他把家中所有的草药都放在了我身边,我第一个拿起的草药就是我的名了。当然,这些都是他说的,我完全不记得这些事,那时候我实在太小了。”
“那,您父亲是怎么去世的?”萨曼莎轻声问道。
萨曼莎的手脚非常麻利,说话时,她顺手将吉尔伯特和自己裁好的纸叠在一起并捆好,再递给接骨木。接骨木拍了拍捆好的纸,确定它们不会散开后,她满意地冲萨曼莎点点头。紧接着,她回答孩子先前的疑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究竟算什么。和父亲一比,我的医术算得上学艺不精——我实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叫他死去的。但我能描述他死之前的模样:在某一天,他突然起不来了,他浑身滚烫、四肢无力,还呻吟着说冷,但那明明是夏天。我把家中所有的被子和衣服都堆在他身上,可他依旧在发颤,甚至还叫我点上火炉供他取暖。几天后,他的关节便肿如肉瘤,关节和关节间的皮肤更是长满了疹子。没多久他就死了。这病来得猝不及防又凶险,从他起不了床到死也不到十天而已。他就这么轻率地死了。”
赫尔南迪斯们目瞪口呆,他们不知接骨木为何可以这么毫无波澜地讲述自己父亲的痛苦遭遇。她实在是太冷静了,面上和话语中都没有任何悲痛可言,好像面临这事的不是她的父亲,好像这场苦难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次经历。在赫尔南迪斯们回过神前,接骨木便自顾自地讲述:“在他死后,我便承担起了医生的职责。但村里人不信任我,他们觉得我太年轻,即便我开出的方子和父亲一模一样,他们依旧觉得我的能力低下、都是靠父亲留下的笔记才能行医。一来二去,村里就没有人找我看病了。我成了家乡的一个他乡客:我被排挤在外,处处不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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